台灣公民社會雅加達訪團紀錄:印尼公民社會的反抗

由ACFA主辦,邀請台灣與東南亞公民團體交流的印尼雅加達參訪團在2023年12月成行,這次的目的地印尼也是2023年第43屆東協系列峰會的主席國,對於台權會而言,過去兩地公民團體合作的主要在移工、漁工議題合作,不過除此之外台灣對東南亞各地的熟悉和兩者間的距離似乎沒有成比例,這也是友團ACFA策劃訪團的目的,希望交流帶來相互理解。

HRWG:殖民與西方對民主發展的影響

行程第一個正式拜訪是和HRWG交流,過去和台灣移工團體熟悉的HRWG是員工十人左右的團體,也有參與聯合國各人權公約審查,並且長期製作Youtube頻道「HAMburger Podcast​​」討論各種人權議題、印尼情勢,乃至live band演出,非常生猛。
印尼身為東協一員,在東協範圍內大家互相合作、交流頻繁,相較下東亞其他(中、日、韓、台)各國就沒這麼熟悉,儘管例如台灣外籍移工政策會對一批印尼公民影響重大,近年新南向政策對東南亞國家的影響也被意識到,然而政策事實上只在乎經濟面向,HRWG指出產業仍然剝削勞工、經濟成果沒有平均分配,同時也深刻意識到21世紀的亞洲與西方各國的關係,及西方凝視的影響,西方從歷史上殖民帶來的影響、延續至今對政治和國際關係的改變:在美國佔有主導世界政治關係的現在,其在亞太地區所形塑的地緣政治關係影響人們對政治的看法,例如以巴戰爭,台灣人熟悉的是肇因於台美關係下美國政府支持以色列的論述,相較下對伊斯蘭教脈絡便十分陌生,但印尼作為亞洲最大的伊斯蘭教國家,從建國之初巴勒斯坦便是首先與其建立外交關係的國家之一,印尼輿論則更偏向支持巴勒斯坦,實際上本次訪團在印尼街上也不時可以看到孩子揮舞巴勒斯坦國旗為其募款。

街上身披巴勒斯坦國旗的印尼孩童

 

民主、人權通常被視爲現代「好」的國家最應推崇的兩個概念,雖然在理想上應該是重疊以保護人民,但現實上兩者之間並非沒有衝突,避免假借民主之名對人權造成侵害,讓兩項重要價值都維持實質保障,是當代需要面對的課題。

YLBHI:印尼公民結社的困境

與YLBHI共同舉行的分享會是本次參訪的重頭戲,印、台雙方互相分享兩地公民空間、人權狀況,台灣部分由ACFA介紹於其2023年發布的報告《探索台灣在東南亞區域公民空間緊縮下的角色》,司改會、台權會分別分享兩個團體的工作內容。印尼法律扶助基金會(YLBHI)則特別針對印尼結社權狀況進行報告。成立於1970年的YLBHI是印尼綜合法律扶助、人權議題倡議的基金會,共有17個城市的分辦公室,在印尼各項人權議題上也是無役不與。

其實許多印尼夥伴都認為「目前」此刻,印尼尚有一定程度的公民空間、人民還可試圖實踐公民政治權利,在世界民主國家排名印尼中被通常被評價為中上水準,不過大家已經預期數年之內將因執政者更偏向保守派而急速惡化狀況之外,許多抗爭活動本就受到一定打壓,以結社權為例,雖然印尼憲法明文規範集遊結社自由,不過執政者實際上可說是創意無限變花招箝制公民活動,最顯著的修法是被通稱Ormas Law的Law No. 17 of 2013 on Societal Organizations於2013年改變1985年舊制,及2017年通稱Perppu的規定Government Regulation in Lieu of Law發布,將多樣型態的社會團體都要求符合社會團體(Ormas)的定義,必須註冊,並且取得准許延續的文件(SKT)還不能讓文件過期,透過SKT限制團體取得資源,若上述兩個許可沒有被印尼政府准許,政府可以不透過法院程序就解散社會團體,壓制公民團體的活動與成立。
法律之外政府也會直接威嚇公民團體的活動,例如2022年在印尼峇里舉行G20峰會時政府要求環保團體串連舉行的單車活動公開聲明不准做相關倡議,並且在YLBHI的Sanur Bali辦公室舉行內部活動時,未著制服警察和地方官員進入強行中止活動還要求盤查參與者個資,針對公民社會的敵意甚至直接造成人權捍衛者的人身安全威脅,例如YLBHI的日惹辦公室就在2021年被放置自製汽油彈攻擊,該次攻擊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受傷,內部判斷攻擊的動機是針對法扶所倡議協助的農民權益議題不滿,雖然辦公室向日惹市警察報案,但目前調查結果仍然不明。從這些情狀可以看出印尼對社會運動打壓的嚴重程度。

Kamisan行動:印尼轉型正義議題的抗爭現場

很難得的是本次我們也有機會近身觀察印尼的抗議:Kamisan(印尼文星期四之意)行動,這個行動從2007年就開始風雨無阻在每個星期四下午四點舉行,受害者家屬—包含堅持不懈的受害者母親Maria Catarina Sumarsih女士—與聲援者著黑衣、撐黑傘站在印尼國家紀念塔前靜默一小時,抗議1965-66年印尼大屠殺與1998年的強迫失蹤至今,仍然沒有來自官方正式調查釐清真相與受害者下落,在幾乎所有印尼大城市都有各自的Kamisan行動互相響應,Sumarsih女士本身作為抗爭行動的象徵在,過去幾年間曾有不同政治人物、包含現(2023年)任總統佐科威在當選之前,找上門提出會「補償」金錢或其他條件,但都為Sumarsih女士拒絕:她只想知道她的兒子在1998年遇害時發生什麼事,但至今仍然沒有官員回答這個問題,讓她和參與者們只能繼續靜默抗議,佐科威當選總統後曾在一次必須經過Kamisan行動時一反未當選時的態度,派出大批警力圍住抗爭者,通過之後才敢讓警察解除包圍。

Kamisan行動現場

 

當天我們到達現場後靜默行動正在進行,由看起來多半年輕資淺的數名員警站在矮牆最外圍,面對的即是黑衣抗爭者撐黑傘、舉牌抗議。在一小時靜默行動結束後抗爭者們則圍成一圈,分享感受、發表對印尼轉型正義的看法,人數約二十至三十人之間,並且可見到年輕學生整團到現場參與,或許由於行動已經持續超過16年、行動最多是公開演說,可能不被警察認為是需要立刻排除的「危險」,現場警力除了站在外圍持續監看之外並沒有其他對抗爭者的動作,不過作為外國人的參訪團,在事前考慮到印尼簽證對旅客不得「公開演講」的限制,及現場夥伴也評估外國人的風險建議我們不要加入人群,在當天我們各自在外圍採適當距離淡出觀察。現場印尼NGO夥伴也和我們分享對當地警察的看法:印尼當地有區分員警和警官的學校,兩種學校都被大家嘲諷就學之後就可以飛黃騰達,不過與此同時印尼政府以過去蘇哈托政權掌控軍警為理由,現行法律禁止現役警察和軍人投票,除了對公民權利的反思,也可見到印尼政治歷史軌跡的因素,不同國家因應自己歷史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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